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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1章 酒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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路千棠踩著臨界點交了口供,連衣裳都沒來得及換就去見了聖駕,再從世安殿出來的時候感覺真是從鬼門關走了一遭,寒冬臘月竟然出了一身的汗。

他一身牢獄裏的血腥氣,衣擺上都像是裹著森冷味,路千棠站在大殿外抖了抖衣袖,擡頭看了一眼郢臯的天。

路千棠回到千裏醉就瞧見急得團團轉的盞盞,小丫頭眼睛都是紅的,一見他就掉眼淚了:“大人可算回來了,怎麽弄成這樣。”

路千棠摸了摸她的頭,說:“別哭了,我沒受傷,先給我備水洗澡,這一身牢獄味。”

盞盞哎了一聲,忙抹了抹眼淚跑去給他燒水。

趙景剛從外頭回來,風風火火地走過來一拍他:“怎麽搞的?我都聽說了,好好的,陛下折騰你幹什麽?”

路千棠說:“裏頭說吧,我正好有事要跟趙哥托付托付。”

進了裏屋掩了門,路千棠先坐下了,一身疲憊相,說:“我已經向陛下請命,等過完年就跟著梁王殿下去西北邊境,這些丫頭小廝,千棠只能托付給趙哥了。”

趙景驚訝道:“這差事你不是已經辦好了?怎麽陛下還要趕你走?”

路千棠笑笑:“陛下的意思,本就是要把我殺在午門外,要不是……我若是不走,就是找死了。”

趙景還是一臉驚駭:“怎會突然……”

路千棠擺擺手:“沒事,去哪都能活,只是趙哥不能再住在這兒了,陛下已經厭棄我,我怕拖累趙哥,只是希望趙哥別讓這些丫頭小子受委屈,關照關照他們,若是他們到了婚嫁的時候,也可以替我做主。”

趙景神色郁郁:“早知如此,你還不如做個小學徒,也不必被逼到這個地步。”

路千棠只是笑,心說,哪一步不是被逼著走的。

路千棠說:“先不要告訴他們,不然盞盞又要哭個沒完。”

趙景點點頭沈默了一會兒,說:“你怎麽不跟著單帥去涼兗——你不想念涼兗嗎?”

路千棠捏著茶盅的手指僵了僵,低著頭說:“不能回涼兗。”

趙景有些不解,路千棠又擡頭笑笑,說:“沒事,去哪裏都一樣。”

他要是敢說出涼兗兩個字,估計就走不出宮城的那道門了。

盞盞在外面敲了門:“大人,水備好了。”

路千棠應了一聲,又說:“我三天沒合眼了,乏得要命,先去洗個澡換身衣裳——趙哥,我想吃荷葉雞了。”

趙景站起身:“好,讓人給你做。”

官家說讓他在家休息,不過是變相的停職,他自從來到禦前就在為這一天做準備,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。

盞盞這幾天一直在張羅,臘月二十七快到了,就鼓搗著要給大人過生辰,路千棠恍恍惚惚想起許多小時候的事情,上次這樣熱鬧的生辰倒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。

二十七那天沒尊沒卑的鬧了半宿,快散的時候突然來了個不速之客。

趙景倒是先緩過神,忙起身行禮:“瑾王殿下。”

盞盞喝了一點酒醉的東倒西歪,路千棠扶著她,擡頭看見一雙涼颼颼的漂亮鳳眼,路千棠撒不開手,沒有站起身,只說:“殿下怎麽來了。”

旁邊的丫鬟小廝識眼色的把醉鬼們都拖走了,一時廳內只剩下了他們兩人。

蕭輕霂把提著的兩壇酒放在了桌子上,說:“來請你喝酒。”

路千棠笑了笑,去開了壇,說:“殿下拿來的果然是好東西。”

蕭輕霂看了他一會兒,說:“你要去梁袞。”

路千棠正抱著酒壇倒酒,說:“是,殿下是提前來與我辭別的嗎?”

蕭輕霂伸手拽住他的胳膊,路千棠手一抖,酒撒了一桌。

蕭輕霂眼神幽深,說:“你早就知道陛下在查你,知道你自己給不出清楚的身世,那當初為什麽還要往陛下面前湊?你嫌命長嗎?”

路千棠撂了酒,似笑非笑地看著他,說:“是不清楚嗎?難道不是因為太清楚了,路千棠才非死不可?”

蕭輕霂抓著他手臂的手指猛然收緊:“你知道還來送死!”

路千棠親昵地握了握他的手指,笑說:“不是有殿下嗎?我死不了。”

蕭輕霂眼神驟冷:“那天你留我宿在你這裏,就是為了這個?”

路千棠突然仰頭吻了一下他的嘴角,說:“是殿下好看,我情不自禁。”

蕭輕霂猛然一推,路千棠跌回了凳子上,扶了一下桌面才穩住身形,擡頭看他:“殿下不要這麽生氣,既然是來喝酒的,先喝了酒再說別的吧,殿下想算賬,我也奉陪。”

路千棠自顧自地抱著酒壇仰頭喝酒,酒水順著他的脖頸洇濕了衣襟,他哐地撂了酒壇,說:“我知道陛下查出來就會殺我,但是陛下心疼殿下,要是殿下在意我,那我應該能有個活命的機會,所以,謝謝殿下。”

蕭輕霂揪住了他的前襟,說:“你最好閉嘴。”

路千棠撥開他的手,說:“上次我說陛下是我的靠山,那是唬殿下的,他就沒有信任過我,因為我姓路,就夠讓他膈應了。”

路千棠踉踉蹌蹌地站起身,說:“殿下知道,定北侯府隕滅在十年前,我卻是五年前來到了郢臯,你知道,那幾年我都在幹什麽嗎?”

路千棠又猛飲了一口,擡手摔了酒壇,炸出一聲脆響,說:“我在跟著我師父收斂那些、被我們陛下遺棄的、涼兗兵的屍身,每一天都是。”

路千棠擡眼看他,臉上在笑,眼底卻森森如深潭:“我那時候很害怕,不願意去碰那些屍體,我師父說我不應該害怕,不要怕那些血肉模糊的屍身,因為他們都是我們涼兗的英雄,是大齊的英雄。”

路千棠又開了一壇酒,抱起來給他倒酒,酒水溢了出去,滴滴答答地從桌子一路淌下去:“我不明白,為什麽英雄是這樣的下場,我甚至、沒有辦法在那些面目全非的兵甲底下找到我爹的屍體……”

蕭輕霂抓住了他的手腕,路千棠便不再倒酒了,看著他說:“殿下住在深宮中,應該不會明白,在冰天雪地的塞納草原翻屍體是什麽感覺——”

“我師父說,不要恨,這是軍人的命運,為國而死是死得其所,但是為什麽,陛下連屍身都不願意去裝殮,我祖父、我父親、整個定北侯府,整個涼兗,為守衛大齊鞠躬盡瘁,為什麽卻連死都是殘缺的!”

路千棠的聲音突然拔高,喊完一陣頭暈,又扶額坐了回去,低低喘息了半天才說:“我甚至不恨那些納蠻人,我獨獨恨你們這些虛情假意的王公貴胄,但是——”

路千棠手上一片濕冷的酒,他緩緩抹在瑾王殿下的臉上,說:“但是我不恨殿下,殿下沒有那麽討厭,只是殿下怕是要討厭我了……也沒關系,我要離開郢臯了,不會再礙殿下的眼。”

蕭輕霂抓住他的手把他掀翻在桌面上,桌子上的東西稀裏嘩啦地摔了一地,另一只手卻按在他的脖頸上發著抖。

路千棠咳了一聲,仰著頭也不掙紮,說:“我待不了幾天了,殿下要算賬得盡快,不然沒機會了。”

蕭輕霂突然收緊了手,說:“你是不是覺得離開郢臯就一了百了了?戰場可不比郢臯安全。”

路千棠啞聲笑:“對於我,哪裏都是戰場,早就無所謂了。”

蕭輕霂心口堵得厲害,路千棠卻突然抓住了他的手,艱難地說:“殿下,算賬前能親親我嗎?”

蕭輕霂心裏猛然一麻,手上頓時松了勁,路千棠撐著手臂坐起身,伸手抱住了他:“殿下現在應該還沒有那麽討厭我,讓我再占一次便宜吧,畢竟以後、大概再也見不到了。”

蕭輕霂還沒有回過神,路千棠自己貼了上來,頗生疏地在他唇上蹭了蹭,蕭輕霂擡手扣住他,咬上了他的舌尖。

這個迷醉的吻從廳堂落到臥房,從酒水落進衾被。

像是窮途末路般的孤註一擲,管他世俗陳規,管他前身後事,世事蒼茫不過三千軟紅塵,落在此處卻無處安身,偷得一時半刻,便享他一時半刻。

蕭輕霂的手指從他的鬢角劃過,不知從哪裏纏了一條兩指寬的絲綢錦帶,滑順的觸感從路千棠的眼角擦過,那截錦帶向下走,落在他的喉嚨上,路千棠情不自禁地做了個吞咽的動作,配合地仰起了頭,指尖都興奮地輕顫。

蕭輕霂在他好看的脖頸正中打了個結,他看上去有些像供桌上美麗瀕死的祭品。

只是祭品的興致極高,仿佛他才是被供奉的那個。

蕭輕霂系得不算緊,路千棠只是微微有些呼吸不暢,嘴唇不自覺地張合著,本該是落入捕獸夾的兇獸,眼睛仍然露出掌控者的神態。

他們都以為自己是獵手,都把對方當獵物,而誰也沒能扼住誰的命脈,誰也不知道這條引線會由誰引爆。

蕭輕霂的手指鉆進那條錦帶,路千棠的呼吸瞬時急促起來,膝蓋抵著他的胯骨,手指在他肩膀上無意識地收緊。

不是親吻,像是撕咬,路千棠的上唇被咬破了,右側的尖牙又替他咬了回去,唇齒間的血腥味蔓延,路千棠被窒息感逼得眼神渙散,他的嘴角、下巴在粘膩中變得一片潮濕。

蕭輕霂繼續拉扯著那條錦帶,路千棠的眼睛也潮濕起來,渾身巨顫不止,他的手臂緊緊攬著蕭輕霂的脖頸,呼吸越發急促,蕭輕霂突然松了手,他卻顫抖得停不下來。

路千棠靠在他懷裏,抓著他的手放在自己身前,剛剛從窒息中緩過神來,微擡著頭,笑著用口型說。

摸到了嗎?

你被我吃掉了。

蕭輕霂突然收緊他脖子上的錦帶,路千棠的尖牙先一步咬上了他的側頸。

他們不像是在相偎取暖,而是要把彼此拆吃入腹才能活命,但誰也沒法一口吞下誰,那就只好嘗一嘗那脆弱脖頸裏滾燙的鮮血。

身在方寸之地,心在九天之外,拋開所有的枷鎖和鎖鏈,任由燃燒的欲.念和理智一起挫骨揚灰,再多的溫情脈脈,在混亂的情.潮裏都仿若一場燦爛的謀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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